他接獲指令,今晚有架執行祕密任務的戰鬥機要經過北島航空站上空,「得免通報,敬請配合開放空域並保持通行」,戰機預計凌晨五點前返航,屆時將借用其中一個機庫整修。
「嚴重嗎?」貝茲從旁觀察他的表情,朝較為可能的方向猜測。博搖頭,不輕不重把那份密件蓋出去,「例行工作而已——當人家的加油站。」身為戰鬥機飛行員的直覺未曾離他而去,打開那封密件的當下,他的腦海便自動調閱出可能執行類似任務的人選,逐步剔除尚未歸國、假期中、飛行方向不符的名單,「沒什麼,留一組地勤配合調度即可。提醒夜勤跟塔台,注意衛星和雷達,遇到符合機型和編號的就放行。」
「要核對駕駛員資料嗎?」
「五角大廈不准我們過問。」
貝茲點頭,對這些指令司空見慣,令他駐足不離去的是其他事情,「但是?」
博抬眼,他不喜歡被人刺探,就算是開始培養默契的副手也一樣,「『但是』什麼?」
「你有疑慮,長官。」
博不悅地扯下嘴角,但不是針對貝茲,而是針對還沒辦法平靜面對心煩的自己,「幫我帶話給勤務室,今天不必替我的辦公室熄燈。時間到你就走吧,不必跟著留下來。」他敲敲桌子,偏頭向貝茲解釋,「上頭沒寫飛機如未返航需不需要通報。」
貝茲不再多問,默默行禮轉身,把辦公室還給博。博用手指撐著太陽穴,斂入視線思索,多年經驗告訴他,就算沒有隻字片語,順利返航的通報仍是應該,好消息沒回報,延誤某些人領功的時機,會找上門來的只有報復;但壞消息更要回報,對另一群更有權勢的人而言,這首先牽涉該不該撿回殘骸以免國家機密外洩,不需要回報的,通常代表沒人預期這架飛機可以回來。
博想像得到,眼下會在意駕駛員安危的,只剩整理好床鋪等待人回家的家屬。「這些飛行員都知道任務伴隨風險性」,這句自欺欺人的話,他也是從前線長官嘴巴中聽來,現在時不時複誦,避免自己失去繼續前進的信心。
他甩開紛亂的思緒,試圖把注意力放回亟需處理的審計部聲復,內容關於為什麼他們維修費「再次」超支,彷彿每年不毀個幾具引擎不痛快。他問過宏多同樣的問題,准將困惑遲疑的表情則反過來提醒他,不該跟搞不清楚狀況的局外人一樣愚蠢,「我沒辦法給您滿意的答覆,長官,除非我們可以靠多買幾顆輪胎就保養好所有飛機。」
博每天都可以從他的下屬們身上學到新東西,這是好事,只是常常會讓他想起彼得・米契爾。「就別讓我發現是你這個王八蛋去飛自殺任務。」他咬牙抓過報告,死鎖眉心準備把文字塞進腦袋,低頭前看了一眼掛鐘,距離午夜還有大約七小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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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大可找些事情做,而不是坐在辦公室乾等引擎起降的前兆:哨音,呼喊,警示燈,風聲呼嘯還有引擎的狂吼。博翻看第五次他要等到最佳時機才能批示核可的公文,暗自佩服少數前人能待在這個崗位至少三年,還不被底下的人搞到心力交瘁,轉念又想這個標準對他不夠公平,那些人可不必擔心時間許可就會回來客座幾天的獨行俠。
戰術可以彌補硬體不足,但優秀的駕駛員連地表最傑出的戰術都能超越,這也是他們必須存在的原因,只要有潛力,都能來受訓成為空戰意識非一般駕駛員能企及的戰鬥精英。不會有人指責他們製造更多問題兒童送回部隊,比較有可能是他們來上課前就已經是個麻煩,比方博現在不敢聯絡,但內心認定不知去向的彼得。
「長官。」謹慎的敲門聲打斷博胡思亂想,宏多半個身體站在昏暗的走廊,探頭朝博致意,「長官,你還不想回家的話,要不要來機庫坐坐?」宏多停一陣,確定博沒有要接話,鎮定地繼續說:「我的組員在任務時間前都不會出現,只有我在那注意跑道上有沒有野狗,順便保養螺絲。今晚還很長,您大可不必一個人待在這。」
若是平常,博會提高音量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轟出去,可他此刻只希望他與宏多的預感都是個笑話,飛那台戰機的駕駛員到時會受寵若驚,不明白為什麼請到一個三星中將等他落地。「你那邊有咖啡嗎?或是什麼提神的東西。」博淡淡地回答,疲憊的臉看到宏多時還能保持淺笑,「沒有告訴我,我會看看能從哪邊擠出預算給你。」
宏多心領,誠懇地點頭,指指博的桌面,「謝謝您,我們很多,長官。但我們那邊沒有空桌子,上頭都是工具跟藍圖,不太適合帶著公文過去。」
「算了吧,這事牽涉到獨行俠,誰還有辦法繼續搞文書作業。」博把擔心一整天的話說出來,讓它經由空氣傳播出去,擊碎飄浮在半空、曖昧不定的猜測和驚慌,以擔起他作為基地總指揮的責任,「我也很久沒穿自己的空軍外套執行夜間任務了,還真有點懷念。不愧是他,人不在依舊有辦法把我拉回老日子。」
宏多深呼吸,不似博有勇氣戳破那層紙,還是保持鎮定向博說:「長官,相信我,只要獨行俠在附近,沒有什麼事新鮮,也沒有什麼事陳舊,所有事情就像流星從眼前飛過——大家都知道那是什麼樣子,知道它會以什麼形式出現,但不妨礙我們每每為它的燦爛所震懾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