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沒有更多時間去思考少將的叮囑,那幾句話掛在思緒邊緣飄飄蕩蕩,和窗外熱烈的海風相同步調,轉眼又是另一個微涼的黃昏。

獨行俠最終沒有提早來歸還賓客證,反過來要心思稍嫌煩亂的博猜猜他人在哪裡。

「猜到之後呢?」

「不管你有沒有猜對,我回家後都會記得把證件放進你的制服口袋。」彼得的嗓音悠悠哉哉,像是在雲端,「我沒糟到不曉得,過了特定年紀,就不該搞肉麻的小花樣。」

「然後,這樣的你選擇直接等在我的家門口。」博推著擺飾用的十號球在桌面滾動,早已不再輕易對他人說這顆球是某次訓練後殘留至今的快樂,當時還沒有潘妮的酒吧,還沒有疊加後多到沉重的織帶,還以為飛行就是驕傲地從長官手內接過獎章,「真是有趣。你要不要別做試飛員?我可以問問情報局,需不需要送他們專業人員參與開發測謊機。」

「你避戰的策略只有繞圈圈嗎,旋風?」

「信不信我可以讓你永久休假?」

這番訓誡對彼得而言遠遠不夠,僅是博想起慣用的武器再也不是機關槍或雷射飛彈,因此淡然從彼得身周那道流速特別慢的時間長河抽身。越是相處久,他也越習以為常,那便是人在彼得身邊便無法逃離回憶攜帶的重量,比他們所有獎章加起來還重,博還能每顆挑出來穩穩擺進絨布盒,彼得則丟在罐子裡,記得比上頭鑄刻的字跡還清楚。

「我到那天都快黑了。」博信手再撈起一件公文,難得由彼得打鬧幾回後還沒掛電話,「你確定要等?搞不好要更久。」

「我想多坐一陣子。」彼得不是客套,這是另一個博無法跟人言說他很不滿的地方——彼得・米契爾從他們初次見面之後,再也不對他客套,「你不介意晚餐晚點吃吧?」

博的注意力已經飄向紙張,心不在焉應聲後草草中止通話,以工作為目標的定位系統開啟全面掃描,可靠地推他進入自動駕駛模式,逐步清理要與彼得玩鬼抓人之前該有的進度量。

他覺得這是鬼抓人,而不是躲貓貓,全因彼得一接起電話,博即從模糊的背景音聽見軍艦響亮的操練鳴笛,出了基地往南,儘管靠近沙灘海岸線也很難重現有此雄心壯志的版本,但從官邸往海走,盡頭就會出現一個偶有人煙的短木板道,高度正好可以脫了鞋襪,漲潮時任水淹沒腳背。

就像彼得現在的模樣。博在太陽入海前最刺目炙熱的時候趕到,先看見影子,才看見老遠處寬闊的肩背,晃著腳等他走近。

「你來了。」萬年一副的墨鏡倒映博,笑開來仰頭看,「今天似乎氣色比較好?」

博不吃那副故意調情的餌,一語不發微彎身,單手按住彼得的肩膀,等著笑容漸漸收斂、變少、疑惑,然後擔憂地望向他,「我的策略不只繞圈圈,獨行俠。」

「喂、喂——!」

差點就被推進海水的王牌飛行員反應極佳,先抓博的手腕、再抓博的小腿,度過驚慌之後笑得更張狂,不符身份但技巧十足展開短暫的近身纏鬥,靠力量蠻橫制服突襲不成而悻悻然的博,「原來你還有這一面!」

「不行?」博的語氣挑釁意味十足,視線往彼得有一半在水體內的腳踝看,也乖乖脫掉皮鞋跟長襪,兩隻併攏放在彼得亂踢的靴子旁,「你整天坐在這?」

「嗯。」像是不懂為何需要驚訝,彼得隨意發個鼻音回答博,腳撥水去碰還沒與海同溫的腳背,「我以前常跟呆頭鵝在沙灘到處亂晃。」

博來不及先以小動作化解驟起的緊張,但彼得也並非要狠心地死按發射鈕直撲而來,或許他們就是得在這個話題笨拙,永遠找不到更好的起頭辦法,無論是說還是聽,都催促自我盡量寬心看綻裂的痕跡如水紋浮現、消失,皮膚也就會在上岸後忘記曾發生這樁意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