傑克的身體沒有一處乾燥,汗水跟布料死黏皮膚,手腳隨便一抬,耳邊便充滿纖維扭出水的淅瀝,還有肌肉過度用力導致骨骼旋轉時痛及輕微相撞,就算博和彼得同樣頭髮濕得能甩出水花,也無法緩解傑克因狼狽而加倍不甘的挫折。
「還好沒賭伏地挺身。」彼得看著他,想要化解沉重下墜的氣氛,「這只是第一次演練,還有時間。」
「我同意。」博將連身衣拉得更開,不適地皺眉,想加速汗水揮散的速度,「我該離開了。劊子手,幫我把人押去醫務室,完成後解散,進行自主訓練。」
傑克的眼睛基於好奇懷疑指令,過一瞬間便併攏腳跟、貼齊縫線、敬禮,默默注視隨時會轉身離去的長官抓起另一位長官的石膏,瞪完那張心虛苦笑的臉後,仔細檢查特別易碎的邊緣,還有可能產生裂縫的表面。那個畫面令人安心,就算他們身在一座專為戰爭打造的基地,將死亡形塑成設定好製作流程的副產品,冀望保護彼此的情感也會時刻提醒,他們還在這裡,都是為了一個不曾後悔的選擇。
「你是做什麼,中將才願意讓你帶傷坐後座?」現在只剩他們兩個,傑克完全不必迴避他並沒有博的憐惜之心,指節彎曲就往彼得的石膏敲,第一下便敲出彼得閉氣皺眉的痛呼,「恭喜你,得到一個紫心勳章。」
「我沒有。」彼得是想要反駁後者,隱約察覺傑克還在氣他演練時一派悠哉,太傷人自尊。
「為什麼?」
「他們不想讓始末出現在任何紀錄。」
傑克語塞,表情浮現不安,急於在彼得雲淡風清的語氣內尋找線索,「辛普森中將派你執行這種任務?他本來還想派你執行第二次?」
「呃、沒有許可我不能跟你解釋細節。」彼得反而將前因後果藏得更深,動動肩膀要傑克別擔心,「更何況,我不缺獎章。」
「你是故意的嗎?」
「不是──唉,所以我才說我不能跟你解釋細節啊。」海軍飛行員王牌似乎真心感到為難,於是搶先挪動腳步,想及早驅散傑克越發濃厚的質疑,「我們絕對不會犧牲你,我保證。」
「那個我已經知道了,不然不會自願來被你們修理好幾個小時。」傑克的回答清爽俐落,打從內心信任博和彼得的指導,只是輸的感覺已經植入心臟,快速滋長使他渾身冒出刺,「但你們兩個在我和公雞面前大吵一架,記得嗎?現在又搞這齣祕密訓練,旁人來看只會覺得你們各有各的打算。比如:大頭搞不好是想推我出去當你的替身,或者我們對他來說不重要,只要能交差就好。」
「你很清楚他不是那種人。」
「獨行俠,我知道跟你知道有很大落差。我現在只知道,他確實是位能狠心把最珍視的飛行員派去執行污點任務的長官。」
「劊子手!」
大吼聲一落,傑克也停下腳轉身,直接了當面對不顧場合發怒的彼得,他從眼角注意到幾個勤務兵想上前,遠遠看到他們的服裝和官階又摸摸鼻子倒退,一個接一個低頭快速逃離現場,「我說錯了嗎,長官?」
彼得深吸一口氣,看得出來強力在克制自己不要受傑克挑釁過頭,「我受傷之後,辛普森中將已經跟艦隊司令還有五角大廈槓上好幾次,而他們總以『任重而道遠』駁回。中將說他們大概以為我們和農場騾子沒兩樣,工作內容只是拖著飛彈到指定地點丟。」彼得散發戾氣的本事不會比頂撞差,又因少了博在旁監督更加大放異彩,證據就是不敬的原話無論來自於誰,抹去獨行俠冷冽的憤怒跟恨鐵不成鋼的失望便不對味,「我們沒有立場拒絕任務,如果我們不做,會有其他人因為這些人的無知犧牲──我們要心無旁騖衝向母艦,這才是我們該扛的責任,這就是為什麼這個任務非你不可。」
傑克再次陷入僵局,他故意猛攻博,指使言語在彼得身上劃出淺淺刮痕,意圖逼彼得自亂陣腳,沒想到小小惡作劇的成效比預料還要顯著,他幾乎得知這次任務的「全貌」,可彼得看著他、說著「我們」,在言語之外親手交付不需再作解釋的榮耀和期待,傑克剎時再也聽不見最喜歡的戰機起落,只感覺濕透的皮膚因羞愧而大片燃燒,灼燙似火山噴發四散各處,落在後頸的那塊特別沉重,壓得他沒有勇氣抬頭。
「找你回來是我的主意,你有氣就衝我來。我沒辦法親自駕駛戰機指導你,但喝點酒、打幾場飛鏢還難不倒我。」彼得不像年輕的王牌得理不饒人,他望著傑克的懊悔流露理解的寬慰,用完好的手拍拍僵硬的肩膀,「走吧,去醫務室。太晚報到他們會通知中將,到時我們又要吵架害你擔心。」